维克多
“吱呀……”
除了那个薄凉的父亲,还会有谁?!
很快,一个聆听法术完成了。
无力地软倒在布满灰尘的木质地板上,他翻起眼角望向身侧,从被风刃割裂的头套里露出几缕发丝,银亮的光泽在幽暗的树屋里闪闪生辉。
维克多想不通。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中的封魔术,以至于魔力突然枯竭。是进入树屋之后,还是在攀爬藤梯时,又或者……早在米维拉镇就已经中招?
有些年代的老旧木门在轻触下向后缓缓退开,一股腐烂的臭味随之扑面而来,忐忑不安的表情在一瞬间僵硬。
我不要死。至少……在完成复仇前不能死。
感知区域随着手心里的光球逐渐变大,从这间弥漫着悲伤与腐败气息的树顶木屋向四周扩散开来。
没多久,建造在树顶的小木屋在燃烧中坍塌。
“呵……潜伏术……”可以把身体隐在阴影之中,是黑暗精灵最为世人熟知的技巧之一。如此一来,杀手的身份也昭然若揭。是霜狼,最近几年在塔兰公国声名鹊起的杀手组织。由于成员全是黑暗精灵,相较其他组织的杀手更容易辨认。
仅用五年的时间,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和天赋,他完成普通人要多花一倍的学业。在正式卸除学徒的身份后,维克多放弃了授业恩师的一再挽留,选择去首都晶曜继续修行。
柔韧而具有弹性的枝条一如记忆中柔软,拽着它往上攀爬。当维克多在阔别了五年的家门前站定,他不知该如何向病重的母亲讲述自己当年离开的理由。
字迹没错,的确属于村中少数不对自己抱有偏见的老人,也正是因为如此,他才没有一丝犹豫地赶回来。
自小,与周身格格不入的容貌和气质除了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外,也带来了令他倍感耻辱的称号——私生子。
从这一刻起,它就是维克多·伍德。
公国北部,是广茂无际的泰阿森林。作为战狼主要的繁衍和捕捉地,除了世代以捕捉野兽贩卖的猎人,这片危险区域基本没有别的人类定居者。
导师近几日总是欲言又止的面孔滑过心头,惊出维克多一身的冷汗。他扯下系在腰间的短杖,小声的念着咒文。
由于接近千岛湾,塔兰的气候也因为地理位置偏北而相较其他盟国更冷。虽然初夏的风带来了极南的炎热,但依然不能改变这个岛国昼夜温差极大的状况。白天恰到好处的温暖到了夜晚就变成刺骨的严寒,加之本身是漂浮大陆的关系,比地面和海岛的气温还低,甚至会让人产生‘身处北陆卡拉’的错觉。
没有……没有……没有……
维克多哪肯给对方喘息的机会,催动魔力,风刃分左、右、上三个方向逼进。就在成功把杀手逼入树屋死角的当口,他体内的魔力突然毫无预警地枯竭了,连带的,法杖顶端已经蓄积了一半的法术也消散成影。
是火油!
擅自进入别人家的陌生人没有说话,而是把反握在右手的匕首平举齐眉。
“杀手?”私生子与法术天才让维克多在求学的小镇里树敌不少,被别人雇佣的打手阻击已不是第一次,只是今天升级为取人性命的杀手:“隶属哪个组织?”
已经完全同身体融合的巫妖伸出苍白的手指,迅捷的风刃在瞬间就夺去高索斯羊的生命。血液顺着伤口流出,在魔法的作用下,自行生成传送门召唤法阵。
注意到骑羊背上的灰布包袱,巫妖凌空一抓,包袱就到被它拎在手里。摸出一枚特制的秘银徽章,在反面,它找到了分别用魔法秘语和通用语书写的名字。
[南距60,东距25。]
伴随着最后一点意识的消散,年轻法师的生命也随之逝去。
“抱歉,这个要求是雇主提出,而非出自我个人喜好。尽量保持目标身体的完整是霜狼给予死者最后的敬意。毕竟……杀手不是值得骄傲的职业。”
年轻法师虽有法术上的天赋,却没有任何奇遇。手头既没有与魔法生物的契约,也没有任何能获得额外力量的奇物,巫妖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就接收了这具年轻而新鲜的肉体。
对母亲的不舍被对父亲所抛弃的仇恨取代,倔强的少年走出封闭的山林,从此踏上了成为法师的艰苦路途。
对树屋来说,极易燃烧的油脂过于危险,村民不可能也不会把这种东西带进来。
在疑惑产生的同时,老村长托人带来的信猛地闪入维克多的脑海。
在炼金学院度过了五年的时光,他再也不是布赫村的单纯少年。研究魔药和各种道具的操法者对踩着别人往上爬同样拿手,现在的维克多可不会认为村中无人是因为集体外出捕猎。
维克多没有复活,他被法术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尸。而实施了这个法术的,是一名来自下层世界的巫妖。
偶然路过的炼金师在采集稀有植物时摔断了腿,将他救回家的少年被老人发现有法术方面的天赋。经过反复而仔细的思考,维克多选择不告而别,仅留下了装有五十枚银币的口袋和写有简短留言的半截粗糙羊皮纸。
迎着冰冷如刀的夜风,一匹快马从寂静无声的村庄跑出,直奔南方而去。身后,映红天空的熊熊大火把整个村庄吞噬。
“一个空有魔法天赋的笨蛋,连自己被出卖了都不知道……”
就在维克多惊讶的瞬间,一身黑的杀手动了。纤细的身形就像一只脱弦的利箭,带着风声袭至。
母亲从不透露关于父亲的任何消息,使维克多对未曾谋面的生身之父更是厌恶。恼他的不闻不问,恨他的生而不养。
临行的前夜,一封来自布赫村的信笺告知维克多,远在山林小村的母亲病重,为此他不得不修改行程。母亲若死了,这五年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。选择成为法师不是为了出人头地,仅只为了报复抛弃母亲和自己的父亲。
冒着烟的废墟中站起一个身影——本已死去的维克多。原本脆绿的双眸闪着暗红的光。很快,这种不属于人类的颜色消失,回归为原本的色泽。
五年的隐忍,自小的期盼,全都在这一刻支离破碎。
附着在匕首上的毒让整个颈部的皮肤被腐蚀成深黑色的同时,还散发出阵阵恶臭。巫妖伸手一抹,染了满手的腥臭。它带血的手在空气中轻轻划了几道弧线,脖颈上的可怖伤口立刻停止溃烂。肌肉、血管、皮肤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,最后连疤痕也没有留下。
阔别了五年的村庄轮廓渐渐在夕阳中显现,一向与村人关系不好的维克多把坐骑栓在村口后,及径直接朝位于村落最外围的一幢树屋跑去。
把割下的舌头放进事先准备好的特制铁匣内,杀手点燃倾倒在地上的油脂,火焰顺着安排好的轨迹向四周蔓延开来。
收割生命的死亡之镰么……
还会有谁呢。
若不是五年前的一次意外,维克多终其一生也不会离开这个猎人村庄。
一匹骑乘用高索斯羊驮着一名青年男子在密林的小路上急速奔跑,他绕开了途中隐蔽的陷阱和机关,直奔位于树冠层上的小村落——布赫。
※※※
像是喃喃自语的诡秘嗓音在劈啪做响的火焰中低不可闻。黑影整个覆盖在尸体上,蠕动着、扭曲着,很快就渗入还有些许温度的肢体内。
突然,一股身为炼金师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和腐烂味一同钻入鼻翼。
维克多大喊着扑进木屋。
巫妖和死去的人类法师有着相同的名字,对南陆的人类而言,这个名字象征着长子,是家庭或家族中第一个出生的孩子。
照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算,母亲死去至少有数月,为什么村里一直隐而不说,却偏偏选择在自己准备要去晶曜的前夜才把信送到他手上?
就在杀手离开布赫村的同时,从还在燃烧的木屋的地板缝隙中,缓缓浮起一个比黑夜还要幽暗的影子。
房屋一间接一间,沉寂笼罩着布赫村,没有一点人类群居地应有的喧闹与嘈杂。自小生活的村庄没有一个人,这项认知让泪痕未干的脸瞬间冷了下来。
看着几步开外站定的黑衣人,他眯起眼——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家伙。
伴随着一声轻响,一团黑影从天花板上跌落。
看不见的法术能量化做利刃斩向近身的杀手,那女子以双手撑地,向后迅速翻了两个圈,躲过贴着她身体划过的法术。
维克多·伍德,拥有北部地区少见的黑发以及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眸。虽然总是一副不高兴的表情使整个人显得过于冷硬,但不可否认的是,他拥有一张英俊的面孔。如果在繁华的大城市,这样的容貌是不少年轻女子理想的梦中情人,只可惜,他出生在偏远的小山村,世代都是猎户先祖们从没有过如此出众的相貌。
维克多不加思索地把储存在法杖中的强光术释放出来。
突然,一股不易察觉的空气波动从头顶上方传来。
[维克多·伍德……还真是让人意外的巧合。]
“杀了我你自然会知道想要的答案。”回答的嗓音出乎预料的年轻,而且,还是名女子。
再次将手探向腰间所系的魔法布袋,妄图从里面取出保命用的传送卷轴。维克多颤抖的指间刚触到卷轴,女杀手无情的一脚让希望彻底断离。
跪倒在再也辨不出容貌的亲人身边,维克多泪如雨下。
“母亲!”
复杂的定位法术很快借由别人的记忆完成,巫妖提着包袱,拖着一身尚未完全干透的鲜血走进传送阵。
“叮!”
低矮的房间里杂乱无章,灰尘布满每一个角落。靠墙角的木床上蜷缩着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,不时有蛆虫钻进钻出,恶心的蠕动制造出催人呕吐的景象。
这个疑惑生成的同时,维克多扯出一抹难看而苦涩的笑。
惊疑与恐惧在脑海中炸开,未等维克多想出应对之策,冰冷的匕首就已无声无息贴上颈侧,鲜血随着撕裂的钝感喷涌而出。
它如烟似雾的身体不紧不慢地移到维克多的尸体旁,浓重的怨气盘绕在这具刚死的肉体四周,久久不散。
巫妖维克多奉命进入人类所居住的中层世界潜伏,在脱离隔绝中层世界与地下世界的幽坠海后,它出现的位置恰好位于泰阿森林的边缘地带,而人类维克多也就在这时赶回布赫村。被围绕在年轻法师身旁的强烈的怨恨吸引,巫妖一路尾随着法师来到布赫村。还没等它下手,相中的年轻人就被潜伏在村庄里的杀手捷足先登。好在傀儡尸需要的只是新鲜的尸体,是谁杀死并不重要。
若不是魔力突然丧失,绝对不可能败在这个年轻女子手中。开始涣散的目光中带着难掩的愤恨,他死死盯着刚完成暗杀任务的杀手。作为塔兰排名第三的杀手组织,雇佣他们的酬劳高得吓人,自己虽在小镇得罪不少人,但还没到值得雇佣霜狼的地步。
塔兰公国的疆土面积在西亚联盟成百上千的浮空岛中算不上大,但凭借着魔法协会总部所在地,让这个小公国不止是在联盟,就是放眼整个玛拉大陆都占有极高的地位。
适才担心母亲的病情,没有多留意,现在回想,的确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。没有巡逻的岗哨,甚至没有人前来询问,布赫村的防守何时变得如此松散?连最基本的探察都没有。
略显生硬的通用语透露出杀手不该有怜悯,只可惜维克多已没有多余精力去思考。黑暗取代了眼中最后的景色,虚幻的幽芒在眼角浮动。隐约的,还能看到一抹深沉的影子在地板的阴影里晃动。
这突发的变化不止让维克多吃了一惊,就连杀手也是一怔。待他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备用的法术存储球,女杀手已然从视线里消失,同身后、脚下幽黑的阴影融为一体。
燃烧已有一段时间的木屋开始坍塌,从高高的树顶坠落,在潮湿的地面上摔得粉碎。
闪着绿光的有毒匕首被坚固的结界档住,维克多举起法杖,低声念道:“风刃!”
火继续在烧,建造在树顶上的木屋一间接一间坍塌,步伐僵硬地行走在并不平整的地面,巫妖朝唯一传来嘶鸣声的角落走去。不一会,它看到栓在村口木桩上的骑羊。又大又圆的晶状体里充斥着惊恐,就不知是针对火焰还是针对已经不是人类的‘主人’。
在席卷整个村庄的火焰中转了一圈,巫妖没发现一个活人。准确的说,这是个无人居住的村庄。
蹒跚的脚步停滞于床前,记忆中柔情的双眸总是带着期盼和悲凉的目光凝视南方。如今,深深凹陷的两个窟窿只剩下溃烂的腐肉。五年前匆忙写下留言的羊皮纸拽在枯瘦的掌心,早已变色、发黄。
※※※
虽然心里如此想着,但死亡还是无可阻拦地迫近。身体的最后知觉停留在颌骨被强行扳开,紧接着尾随而来的,是在口腔中蔓延开的麻痛感。
[就选这家伙吧……]
是谁?